
唐朝武则天时间的某年,春深时节,南边一个小山村被重重叠叠的翠色包裹着。村东头住着一户姓姜的东谈主家,家主是个年近三十的光棍汉,村里东谈主唤他姜大。姜大师谈不算可贵,祖上传下几十亩薄田,深耕易耨之下,饱暖过剩,致使还有多少积存。他生得膀大腰圆,身板褂讪得像山里的老松,一张方脸膛被日头晒成健康的铜褐色,眉眼周正,虽不算多么俊俏,却也毫不出丑,是个能扛事、能下力的庄稼汉子。
可就是这样一个东谈主,婚事却成了全村的老浩劫。自他十八岁起,母亲姜老太就托媒东谈主四处连接,十里八乡的密斯家,凡是条目十分的,牙婆都踏过门槛去提过。奇怪的是,不管女方家谈是略优于姜家,还是略逊一筹,致使有几户看着姜大东谈主品踏实、家底也还过得去的,终末老是摇头婉拒。事理林林总总,有的说属相远隔,有的说八字有冲,更多的则是朦胧其辞,只说“再瞧瞧”、“人缘未到”。一年又一年,姜大从青涩少年蹉跎成了旁东谈主眼中的“老光棍”,母亲急白了头发,他我方也从起始的疲钝蹙悚,逐步变得千里默而认命。村里东谈主背后探究,都说这事透着邪性,可邪在哪儿,谁也说不清谈不解。
这日朝晨,姜老太靠在炕头,望着窗外新发的桃枝,忽觉口中寡淡,对正在院里劈柴的姜大路:“儿啊,娘忽然馋后山那片野林子里的酸枣了,这时节该熟透了吧,想起来就流涎水。”姜大停驻斧头,抹了把汗,教授一笑:“娘想吃,我这就去摘。”他进屋寻了个竹篮,跟母亲呼唤一声,便出了门,往后山走去。
山路袭击,草木葳蕤。姜大心念念单纯,只顾虑着给母亲摘回最红最甜的野枣,眼下步子轻快。行至半山腰一处僻静的林间旷地时,忽然听得侧面草丛传来一阵异样的“沙沙”声,那声息迅疾而千里重,不似寻常野兽。姜大心头一凛,还未及响应,只见前哨树林猛地一阵剧烈飞舞,腥风扑面,一条巨蟒遽然窜出,横亘在路上!
那巨蟒身长竟达数丈,周身鳞片黑中泛着幽绿的光,躯干有小桶般粗细,竖起的三角头颅上,一对冰冷的竖瞳死死盯住姜大,猩红的信子“嘶嘶”吞吐。姜大何曾见过这般骇东谈主的状态,吓得魂飞魄越,本能地回身就逃。可他一个庄稼汉,脚力岂肯与这山林霸主比拟?只听死后风声呼呼,草木摧残,不外几个呼吸间,那巨蟒已如一起玄色闪电般掠过他身侧,一忽儿精深的身躯一扭,竟东谈主立而起,拦在他眼前,投下一派精深的暗影。
姜大面如土色,双腿发软,认为本日必死无疑。谁知那巨蟒并未坐窝攻击,反而微微低俯首颅,竟口吐东谈主言,声息千里闷如擂饱读,却又奇异域带着一点竭力于师法的良善:“喂,壮汉,莫慌,莫跑。我本日并非为伤你人命而来,是专门向你‘讨口封’的。只需问你一句话,问完便罢,毫不害你。”
“讨口封?”姜大虽是个粗东谈主,却也听过些山精野怪向东谈主求谈话封正的乡野外传,心下稍定,又见巨蟒如实暂无坏心,只得强压畏俱,颤声应谈:“你……你问。”
巨蟒的竖瞳牢牢锁住姜大,一字一顿地问谈:“你看我,像什么?”
姜大腹黑狂跳,脑中念头飞转。他想起老辈东谈主常说,碰见这等事,说好话结善缘总没错,说不定能得福报,如果恶语相向,恐招祸端。再看这巨蟒,虽描述骇东谈主,此刻却并无自高之气。于是,他深吸连气儿,奋勉让声息沉稳下来,带着几分赤心说谈:“我……我看您体态伟岸,气度非凡,不像尘凡蟒蛇,倒像……倒像一条行将腾云驾雾的巨龙!”
“巨龙?”巨蟒闻言,先是一愣,立时那冰冷的竖瞳里竟似闪过一点极拟东谈主化的喜悦光彩,它那精深的头颅迤逦点动,发出千里闷的笑声:“哈哈,好!好一个‘像一条巨龙’!壮汉,你心善,口也善,这口封,我受下了!”
它身躯微微舞动,似乎极为恬逸,连接谈:“你既予我吉言,助我修行,我自当答复于你。让我想想,给你多么平正……”它那冰冷的眼珠在姜大身上逡巡突然,仿佛能看穿什么,冉冉谈:“我不雅你命格,并非大红大紫之相,寻常黄白财物予你,恐福薄难载,反受其累,非是报酬,实为招祸。”
姜大听得懵懂,仅仅点头。巨蟒千里吟半晌,忽而谈:“驱散,我便助你解开那困扰你多年的‘姻缘魔咒’吧。此咒一解,你自可受室生子,闲适过活。”
“姻缘魔咒?”姜大如遭雷击,这些年说亲屡屡受挫的千般歪邪倏得涌上心头,他忍不住脱口问谈:“敢问……巨龙先生,这魔咒从何而来?我姜大自问从未作歹,为何会受此困扰?”
巨蟒吐了吐信子,声息压低了些,带着一种瞻念察世情的意味:“祸根非因你而起,乃是上一代的恩仇留传。你且细听——简陋十五六年前,你家近邻那位钱姓老太,曾因急事向你祖母假贷五贯铜钱,那时立有理论之约。后你祖母家中有需,赶赴讨要,那钱老太却离散不认账,矢口辩说曾借过钱。你祖母本性强硬,若何能忍?便搬了凳子,连日堵在她家门前叫骂,言辞热烈,足足骂了三日三夜。村里东谈主尽都知,那钱老太过火家东谈主面子扫地。终末,是她男儿确凿不胜其扰,亦然怕事情闹大更无法收拾,这才黧黑凑足五贯钱,暗暗还与你祖母,平息了此事。”
姜大依稀铭刻幼时似乎有过这样一场风云,但细节早已缺乏。他没意想,陈年旧怨竟变成如斯苦果。
巨蟒续谈:“钱老太因此事深觉受辱,对你姜家衔恨在心,这归咎年久日深,竟成了执念。她不知从那儿褂讪了一个游方的巫婆,破耗些财帛,求得一个阴损的法术。趁着你家某日无东谈主之际,她暗暗将那法术的‘序论’,埋在了你家宅院的东南角墙根之下。此术无名,却专损家宅东谈主丁的姻缘运谈,尤其针对成年须眉。自那之后,你家宅院虽看似无恙,实则萦绕着一股终止婚聘的晦暗之气。这就是你东谈主才门第都可,却屡屡说亲不行,于今独处一身的根源所在。”
姜大听得周身发冷,又是震怒,又是后怕。他匆匆追问:“请教巨龙先生,那害东谈主的东西具体埋在那儿?我回家坐窝将它挖出遗弃!”
巨蟒却冉冉摇头,竖瞳中闪过一点寒光:“无谓你躬行动手。此事既由我接下,自有我的管束之谈。你只需牢记:整宿不管听到近邻有多么动静,日间里不管看到多么情形,你都必须遵照微妙,对任何东谈主——包括你母亲——都不可说起本日山中碰见我以及‘讨口封’之事,更不可说破钱老太害你家的缘故。你若浮现半字,不仅法术难破,恐还会另生枝节,殃及本身。可能作念到?”
姜大见巨蟒说得严肃,心知非同儿戏,迅速持重答应:“巨龙先生宽解,我姜大绝非多嘴之东谈主,本日之事,必烂在肚里。”
“如斯便好。”巨蟒不再多言,精深的身躯冉冉伏低,天真地滑入一旁的密林深处,草木窸窣几声,便不见了行踪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姜大呆立原地半晌,方才回过神来,篮子里早已忘了摘野枣。别人心惶惶地回到家,对母亲只推说山路难走,没找到好的。姜老太也未深究。这一整天,姜多数有些魂不守宅,时常望向近邻钱老太家的场所,那家院墙低矮,静暗暗的,与昔日并无不同。
是夜,月明星稀。姜大心中有事,睡得极不闲适。简陋子夜时辰,万籁俱寂中,一阵苍凉而抓久的哀嚎声陡然划破夜空,将他透顶惊醒!那声息年迈、灾荒,充满了无限的畏俱与憎恨,恰是从近邻钱老太房中传来!
哀嚎声时高时低,混合着朦胧的咒骂与哭诉,在静夜里显得格外瘆东谈主。姜大牢牢攥住被角,手心全是盗汗,想起日间巨蟒的交接,咬牙强忍着不出声,也不去探看。那哀嚎声足足抓续了一炷香过剩,才逐步隐微下去,直至透顶淹没。紧接着,近邻便传来了蒙胧的、压抑的哭声,那是钱老太子孙们的痛哭。
姜大心中明了,这定是巨蟒所说的“管束之谈”应验了。他闭目侧卧,心中五味杂陈,有解放的期盼,也有一点对人命消失的惘然,更有对那无形“法术”的深深胆寒。
未来朝晨,音问便传遍了小村:近邻的钱老太昨夜突发急症,灾荒哀嚎许久后,猝死身一火!村里东谈主悲声载谈,有说中了邪风的,有说得了绞肠痧的。姜大混在东谈主群中,听着世东谈主的臆度,面色千里重,却长久紧抿着嘴,不发一言。
钱老太的凶事办得简便。埋葬后第三日,一件更令东谈主惊讶的事情发生了。钱老太的宗子,一个平时还算结实的中年汉子,在村中井台边吊水时,对着几个相熟的村东谈主,红着眼圈,带着悔愧之色,柔声表示:“我家老娘……去得不安宁。那晚她疼得打滚时,断断续续说了……说是十几年前因为欠钱不还又挨骂的事,心里记恨姜家,找了邪行为害得姜家大郎于今说不上媳妇……她说她如今遭了报应,后悔不足……”这话虽未满盈说透,但“害东谈主”、“报应”等词,已足以在小小的村落里激起千层浪。东谈主们空意想姜大这些年的蹊跷,再对照钱老太临死前的特别,顿时“茅开顿塞”,看向姜家的看法充满了可怜,而钱家则被一层无形的指调换点所遮掩。
也就在钱老太“坦荡”罪孽、入土为安后的第三六合午,一个久未登姜家门的王牙婆,竟满脸堆笑地拎着个点心包来了。她死不开口昔日说亲失败的窘态,只暖和地对姜老太说:“老姐姐,善事来了!山后张家洼有户姓张的东谈主家,家谈是贫苦些,可家里阿谁妮儿,确凿没得挑!神气周正,作为发愤,性子也温顺。张家知谈你家大郎为东谈主分内,家底也确凿,托我捎个话:不拘排场,惟有聘礼能有二十贯钱,让她们家能盘活过活、给男儿娶上亲,这妮儿就许给姜大了!”
二十贯钱,关于姜家来说不是极少目,但也绝非拿不出。姜大多年节俭,加上母亲抓家有谈,家中适值积存了约三十贯的余钱。姜老太与男儿盘考,姜大想起巨蟒所言“姻缘魔咒已解”,心中服气,便对母亲说:“娘,这门婚事我看适宜。二十贯就二十贯,剩下的我们好好计齐截下,把媳妇风惬心光娶进门。”
婚事发扬得非凡凯旋。纳采、问名、纳吉、纳征、请期、亲迎,六礼依序而行,再无任何逼迫。新娘子张氏过门后,尽然如媒东谈主所言,聪敏发愤,扶养婆婆怜惜,帮扶丈夫过劲,把个姜家收拣到井井有条。姜大得了贤老婆,田庐力气活干得更起劲,脸上也多了笑脸。更令东谈主兴盛的是,婚后第二年,张氏便凯旋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,哭声洪亮,健康壮实。
姜老太抱着大孙子,喜极而泣,连声谈:“好了,好了,我们姜家总算有后了,香火续上了!”从此,姜家小院里充满了孩童的抽搭与情愿,昔日那种无形的冷清与滞涩气味斩草除根,代之以蕃昌的不满与良善的人烟气。
姜大的东谈主生轨迹,在阅历了一场驰魂夺魄的山中奇遇、一桩陈年积怨的诡异报应之后,终于驶入了芜俚的幸福港湾。他长久牢记取巨蟒的交接,将那日的微妙深藏心底,从未对任何东谈主拿起,包括吴越同舟的妃耦。仅仅在某个夏夜,他抱着男儿在院中歇凉,仰望星空时,偶尔会想起那条威严又奥妙的“巨龙”,心中肃静感想。而村东谈主谈及姜大的转运,也只归结于“云罗天网,佐饔得尝”,钱老太的临终改悔成了这一切最合理的注脚。深山、巨蟒、讨口封……这些超乎寻常的片断,则跟着时光荏苒,逐步缺乏,最终千里淀为这个山村秘而不宣的、略带寒意的陈旧外传之一。


